开平煤矿是中国近代煤炭工业的源头，唐山矿是大陆上最早使用机器开采的煤矿。她的出现和崛起，改写了中国沿袭了上千年的手工采煤历史，拉开了中国向工业化迈进的序幕，也强烈地震撼了当时清朝中那些“墨守旧章，拘牵浮议，昧于大势，抱残守阙，徒鹜空文”的顽固守旧派大臣们。所以，唐山矿刚一出煤，就遇上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官司。

1881年(光绪七年)秋，当唐山矿开始出煤的消息传出去后，立即引起了朝中守旧派大臣们的一片恐慌。他们互相串联，沆瀣一气，横加指责，甚至凭空捏造理由，到皇帝那里去告御状，妄图将新兴的近代煤矿扼杀在摇篮之中。

光绪七年旧历十二月初五日，在北京皇城至天津直隶总督府的驿道上，尘土飞扬，马蹄疾奔，传递皇帝圣旨的公差满身大汗地将军机处以十万火急签发的兵部火票飞速递送到当时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手中，当李鸿章拆开一尺来长，写有“军机大臣字寄：大学士直隶总督一等肃毅伯李”的大信封后，只见一张军机处抄发文件专用的黄宣纸上写道：“十二月初四日奉上开平唐山矿出煤后遇到的第一场“官司”谕：昨据祁世长奏，迁安等处开采煤铁，陵寝重地相距匪遥，恐非所宜等语，该处开采矿厂于陵寝附近山川脉络有无妨碍，着李鸿章详查具奏，慎重办理。原折著摘抄给与阅看，将此谕令知之，钦此”。

李鸿章接此谕后，知是有人告了开平煤矿的黑状，顿时脸色大变。他心里明白，这是他今年五月二十日就开平煤矿开采成功的情况向皇帝奏本报捷后招来的非议。虽不觉来得突然，但一股遭人背后攻击暗算的凄凉与恐惧仍使他面沉如水。他又拆开随信发来的礼部右侍郎祁世长的那份告状奏折，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道：“奏为煤铁矿厂开采寝多，恐滋流弊，请饬停止以养地利而清弊源。仰祈圣鉴事：窃臣读本月发抄邸报李片奏，滦州开平矿务局开采煤铁，办有成效，附近铁矿拟请设法一并开采，以资利用等，臣愚以为利少弊多，利近害远，谨举其略为我皇太后、皇上陈之。

原奏云饬唐廷枢亲赴迁安县属清凉山、滦州属之马家沟、陈家岭、凤山一带勘验，均有铁苗，形质甚佳。查永平府距京师五百余里，迁安、滦州均在府西，而府境至遵化州界不过一二百里之遥，陵寝重地在遵化州界内，山川脉络未必不相毗连，考濡水今名滦河，自遵化州流入迁安县西又东南遥，卢龙、乐亭、滦州其明征也。今若于该处设局开采，泄坤舆磅礴之气，必非所宜，幸而铁苗不旺，可期中止。若出产较多则采办愈力、利之所在人必争先，地方谋利之徒，必多方搜觅，呈报局员，局员以获利为能，将竭力图维，禀请大吏，此厂裒敛，彼厂效尤，一处经营、他处仿照、愈推愈广将无穷期。且此采办民夫，半出无业游手，小厂动以百计，大厂何止千名，地为畿辅奥区，又与陵山要隘不甚相远，收此百千犷悍之众、聚则为我徒役，散则为害闾阎，金厂匪徒前车可鉴。而民间坟茔动遭平毁，州县狱讼转益繁多，犹弊之显见者也。不揣冒昧、披历上阵、伏乞皇太后、皇上刚断、立施停止开采。臣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奏”。

这明显是要关闭开平煤矿，而且打着保护皇陵为国为民请命的旗号。李鸿章不看则已，越看越气，拍案怒骂道：“徒鹜空文，胡说八道，简直危言耸听，以哗取宠!这些人身居高官，不谙世事，也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只会凭空想象，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我为大清自强、求富，艰难盘错、千盘百折，开平煤矿刚有几分希望，这群人又来借题相攻，真是可恶之极!!”发罢怨气后，他又想，这毕竟是皇上谕旨，满朝议论，不能不认真对待，说服不了皇上，恐怕开平煤矿就要遭封闭，于是提笔给唐廷枢下达札书，令其：“详查具奏，慎重办理”。

唐廷枢得知此事后，心里又气又恼，对京官守旧大臣的无知，简直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他立即动笔根据自己勘察开平煤矿时掌握的情况，于光绪八年(1882年)二月二十三日，向李鸿章作了一个详细汇报。唐廷枢在禀报上说：“伏查开平矿局，职道自奉宪台札委以来，屡经周历详勘，慎终于始，凡民间田园庐墓，亦须毫无干，得之处方敢逐渐开办。况陵寝重地，敢不敬慎小心。原奏所云清凉山、马家沟、陈家岭、凤山一带，山川脉络未必不相昆联等语，谨考舆地志，乘畿辅全图，清凉山界于迁安、滦州之间，山北属迁安，东西南三面地属滦州，该山在滦属之榛子镇东二十里，在陵山东南二百四十里，其陈家岭、马家沟、凤山则又在清凉山之南，系滦州境内距唐山之东北仅十里。有还乡河、陡河二水之隔，至于唐山在遵化州东南一百五十里，距陵山二百十里却系滦丰所辖境内，长仅三里，高不逾五十丈，宛同培嵝，并无旁联之山，中途亦亘有还乡河一水之隔。兹奉前因恭查，陵寝来胧由西而南，山川一气逶迤郁葱，至遵化州西北六十里拱向桥山，所以钟灵毓秀，巩万世无疆之基。及东至州城已属平阳之境，山川形势一接西北，矿务煤穴一趋东南，方位悬殊，向背迥异，未能联络，此其明征。窃思设局已近五年，见煤甚旺，成效已收，虽招集百万之资，系为商务经营，然亦实关国家富强之大局，第恭奉谕旨详查，事体重大，职道不得不将原奏各节详细登覆缮具清折并绘图幅附呈……”

看到唐廷枢的详查禀报后，李鸿章心里才塌实下来，但想到唐廷枢毕竟是自己的亲信之人，又是开平煤矿的总办，拿唐廷枢的一家之言回奏皇上，又恐遭到守旧大臣的挑剔和攻击，为了不给攻击开平煤矿的人留下把柄，平息朝议，他在明了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在接到唐禀报的第二天又公事公办地札委一个与开平煤矿无关的下属道员杨嘉善来复查此事。他在给杨的公文中说：“据禀该局开煤之处长仅三里，高不逾五十丈，宛同培嵝，并无旁联之山，距陵山远至二百余里，中隔还乡河，陵山在西北，矿穴在东南，相去既远，方位亦甚悬殊，实未联络。其清凉山、马家沟、陈家岭，凤山与陵山脉络向不相及，查核图折，似皆确有可征，惟事关重大，必须确切查明，以昭详慎，候先饬派杨道嘉善前赴该局矿厂及清凉山等处至东陵附近一带，详细履勘，究与该道所禀方向，道理情形是否相符，据实分晰禀候覆查核。”

杨嘉善接到李鸿章的札委后，立即从天津动身，驰赴唐山一带，进行了15天的详查。他在详查中，认为唐廷枢禀报中提到的：“开平煤矿与东陵间一在西北，一趋东南，中间亦隔还乡河等语中“是陡河、还乡河二水最关紧要，必须探源穷流。至于东陵附近及唐山清凉山诸山亦须身履其地，周历详察山水之情形，而后识方位向背。”经过15天的实地察看，杨嘉善给李鸿章写了详细的调查报告，他说：“查得该处(即开平唐山矿)在丰润东南五十里，其脉系由丰润县北腰带山抽一小枝，至微极细，尚东南来结唐山，故此山高只五寻，长仅三里，东面与贾家山甚近，只隔陡河，此处别无联缀之山。唐山之麓尚有凿石老坑，采煤旧洞，约数十处，由此至开平东北之缸窑、马家沟、陈家岭、凤山、白云山、古冶等处目睹民间开煤者约二十余处，凿石烧灰，设窑烧灰，凿矸子土烧陶器、砖瓦者又不下二三十处，每处多则一二百人，至少亦有数十人作工，询之土人耆老，佥云：自开平向北多土瘠，迤南土碱地洼，每年夏秋之间，山水涨发，奔流散漫，常患欠收，穷民无地可耕，惟有藉凿石挖煤作工糊口，虽此歇而彼慵，倚矿工如恒产，食力既惯，土客相安，百余年来从未闻有滋事者，足见地不爱宝，俾数千百穷苦之民赖此矿产为生计。沈镐地学书云，产矿之山必非吉壤，故清凉山一脉急促粗豪，毫无秀气，旋由古冶绕过万山之北，登清凉山，查得铁石山尚在此山之东，距卢龙县属九百户村仅五里，清凉山与迁安县属成山，南北对峙，相去约二十余里，脉从成山而来，铁石山系清凉山东分之脉，又向南分脉结马耳山、万山、虞山、白云山、凤山、陈家岭、马家沟，其脉复折向西南结贾家山下，临陡河东岸而止。

清凉山北馆山乃陡河发源之处，向西流至榛子镇之东名日馆水，迨过该镇之南与板桥河水相合，向南即名陡河。穿过贾家山、唐山之间，由稻地、王兰庄南流至涧河归海。至还乡河发源于迁安县属泉庄黄山，向西南流出崖儿山口，经丰润城西仍向西南流去至丰台与蓟运河合而为一，由源至尾计长一百五六十里，唐山距还乡河之东岸约六十里，清凉诸山在陡河之东三十里，距还乡河约九十里。即唐道(廷枢)原禀所称，陵山至清凉山中隔还乡河、陡河二水，至唐山途中亦隔还乡河者也……”

“陵山端拱于遵化州之西北。清凉山，在滦州境内，唐山系丰滦交界，皆偏僻于东南方位，既已悬殊且还乡河之西，山皆拱北，水向西流，还乡河之东，山俱趋南，水归东注，向背显然，了如指掌。查与龙脉来源，明堂去水并无关碍，由陵山至清凉山计程二百四十里至唐山二百十里，均查与唐道原禀相符”。

杨嘉善的这道禀折，一是更加详细地说明了开平唐山矿与东陵根本无联系的地形地貌，一是从侧面证实了唐廷枢的禀报是真实的。李鸿章有了这份来自第三者的禀报，顿觉理直气壮，他照抄照转，连同禀报原件及绘制的地图，一并转奏朝廷，这才将朝中那些想藉此打击开平煤矿的守旧大臣们压了下去。经过辗转反复，多方活动，终于打赢了这场官司，使开平煤矿得以继续开办下去。

(任荣会)